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互相理解这件事,我从小就知道这一点了。
在外人看来平易近人的父亲与温柔淑娴的母亲,在某一天晚上也会分道扬镳。
那个男人的确没有在外面做过什么过激举动,我是知道的,因为我有看到,他每一次即便回来的很晚,也会在门口事先整理好自己的衣领,重新面带笑容之后再用钥匙打开家门,随后加上一句不愠不火的“我回来了。”
然后在厨房忙里忙外的母亲在听到开门的声音之后会连汤勺都忘记放回原位,就那么拿着稍微有些踉跄的走出厨房迎接父亲回家,再加上一句在我听来稍微有点肉麻的,“欢迎回来亲爱的,晚饭马上就做好了哦~”这样子。
虽然这都是过去式了,不过现在父亲还是一样做着跟以前一样的事情。
要说变化的话,可能是母亲变得不再走出厨房迎接父亲,可能是晚饭的时间不再像以前一样欢声笑语,大家只是静静的埋头吃饭,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不那么令人省心的妹妹也从以前每天晚饭的时候气氛担当而变成了眼神一直在父亲和母亲之间飘忽不定的…人类观察者吧?我是知道的。
因为我有看到。
人类之间的交流,语言其实只占了可能不到三成,剩下的七成,或是通过肢体,或是通过神态,或是通过文字。
在与人交流这件事,比起无力的语言,我更擅长运用心灵的窗户。
在这方面,我绝对称得上是人类大师了。
今天的晚饭时间,依然是我看着我那个不省心的妹妹,而她依然偷偷看着一言不发的父亲与母亲,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吃饱了。”我对面那个人已经起身将自己的餐具收拾整齐走向了厨房。
我的队友今天撤退的有点快啊,没辙了,我也撤了吧。
“…我也饱了。”
小声嘟囔了一句之后,我也学着妹妹的样子将餐具收拾到厨房,清洗干净在上楼之前,似乎听到了父母好像在小声交谈些什么。
“唉,和我无关就是了”
回到房间里,这么想着的我躺在床上的我,意外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会互相理解的。
就像没有人知道跟自己现在对话的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哈?你说互相理解是存在的?
别说傻话了,那种东西能算的上是理解吗?不过是有一方做出了退让或是隐忍而已。
拿我自己举个例子吧,在不久之前高中入学的时候,大家第一堂课都在做例行的自我介绍,老师要求大家说出自己将来想要实现的梦想,以及怎么向梦想努力,在听到不知道多少个类似于科学家,作家,画家这种名词之后,终于轮到了我。
于是我站了起来,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老师,对我们这个年纪就对梦想高谈阔论是不是尚且为时过早呢。”
“诶?”显然我的回答让这个看上去就很年轻的女老师为之一愣,短暂的沉默过后,她一边翻着名单册,一边笑着对我说,“能说出这种话的…柳一轩同学看来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呢,那你有什么梦想吗?然后打算怎么实现它呢?”
真是强势的女人,我最不擅长应付这种油盐不进类型的人。
明明不想说这么多废话的,真是麻烦。
看着她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我还是不得不开了口。
“我的梦想是…我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我那所谓的“梦想”是什么。因为我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一类的事。
“诶?可是都已经这个年纪了,总该会对自己的将来有点规划了才对吧?”果然,这个女老师一脸担忧的看着我,真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啊。
“如果没有决定好目标的话又怎么才能去努力呢?”
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让我不禁有些头晕脑胀,如果我在这里没有说出这些话的话,是不是我的高中生活会完全不同呢…
但是,我确实感受到了那名为“不吐不快”的情感。
“老师,你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
“诶?老师有说错什么话吗?”她稍微有些歪着头,有些靠后棕色的侧马尾也随着荡到了右边。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人,就会有无数个所谓的“梦想”,对吧。”
“嗯~是这样呢”
“那么所谓的“梦想”,是努力就能实现的吗,呵,不如说实现不了才是绝大多数人的归宿才对吧。不论什么科学家也好,画家也好,这些需要才能的事业没有一件是你努力就能实现的事情,可是别忘了,有才能的人哪里都有,如果努力就能实现的话,梦想就不是梦想了,不是吗。”
“可…可是有梦想才会更有努力的动力不是吗?”
“我说啊,老师。现实哪有那么简单,打打怪就能升级等级够了万事就能迎刃而解的这种事情只有游戏里才适用啊。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法实现的梦想,才能被称之为“梦想”,可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法实现的话,那又为什么要去努力呢?换言之,努力了过后,虽然你的努力不会背叛你自己,但是会背叛你自己的梦想。这么一说您应该也能听明白了吧。”
带着火气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之后,我才意识到其他班里的家伙都在跟同桌小声看着我说悄悄话,其中能听到类似于“怪人”、“好恶心”之类的字眼。
指望这些人理解我说的话果然还是为时过早了吗。
不过,开学第一天就被人如此议论,这种感觉也算是有些怀念了呢。
又是良久的沉默,终于,老师她找回了自己的状态,“额,柳一轩你可以坐下了,老师已经理解了。下一位”
算了,老师对我做出了“退让”,那么出于礼貌,我也得做出我自己的“退让”才行。
于是乎,我华丽的青春,就从这天开始了。
再然后不知不觉过了一段时日,到今天为止班里已经形成了各式各样的几人一组的小圈子,每天一到下课的点,就互相聚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真吵啊…”
为什么只是聚在一起说话就能笑那么大声呢,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再说了为什么非要一直说话呢,他们难道衣服里都备着几包胖大海吗?
我都替她们感到口干舌燥了。
在我的思维发散的越来越远的时候,预备铃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
我并没有看课程表的习惯,因为我每天都带了所有的教科书,只要下一堂课的老师走进教室,我再换出来对应的书就万事大吉了。
不过我看到了走进教室的这位老师的脸,也忍不住叹一口气。因为我知道这堂课是数学。其实我还是挺擅长跟数字打交道的。毕竟不用说话,可是我们这个数学老师,很喜欢让我们在解题的时候互相帮助。说白了,就是时常会有的四人以小组为单位来进行解答,每个人都说出自己的解法,然后取长补短。
是个很有效率的教学方法,这我得承认。可是这样一来就免不了要跟这些普通人震动声带了。
唉,想想就头疼。
毕竟在之前的时候,我们组也只有三个人,我又不可能跟后排的这两位去说什么废话,她们两个也没有对题目互相帮上一点忙。所以每次我们几乎都要被这个姓种的秃子狠狠的说教一通。
不过自从开学两周之后才到班里的,坐在我旁边的这个人出现后,这种情况才总算得到了改善。
就好像是“人”这个汉字一样。
看似是互相支持,互相扶持才能前进,实际上只不过是需要牺牲其中一方来成就另一方的物种罢了。
而她呢,在这个时段才来上学,班级内的小圈子都已经固定的情况下,她理所应该的成为了独自一人。
现在,又到了压榨该被牺牲的人的价值的时候了。
随着课堂进入中段,也终于到了出题环节,跟迟迟不肯转身的我不一同,我旁边那位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话的女生毫不犹豫的调整座椅,然后转过身子坐好。
喂喂,你这动作真是有够干脆利落的啊。
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眼睛突然转向了我这边,跟她四目相对的瞬间竟然让我产生了一丝恍惚的错觉。
我赶紧收回目光,慢腾腾的也转了过去,只不过还是没有把头抬起来,就那么看着教科书。
接下来的讨论,也并不用我出什么力。跟我预想的一样,后座的这两位说她们是笨蛋可能有点过了,可再往上也绝对不算是脑子好使的人。
于是乎解题的重任就被托付给了我旁边这位冰山美人了。
明明都是女生,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
我百无聊赖的转着水性笔,一边在草稿纸上装作演算,一边用余光向我旁边看去,她从刚才到现在已经奋笔疾书了有快十分钟了。
喂喂,不是吧,我已经解完好久了…那里不对啊!所以为什么你会认为那就是一元二次方程啊!取值范围!范围!不是值啊!好好看题啊!
啊,难道这个少女看上去脑袋很好,实际上是学习大苦手的那种家伙吗。
不对,她的身体从刚才开始就稍微有点不对劲,该说是坐立不安呢还是…
再往下稍微瞥了一眼,看到她放在腿上的左手稍微攥住了衣服的一侧缓缓用力,指尖已经有些发白之后,我便明白了她现在的处境。
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违和感,该说不愧是冷面怪吗。
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算了,跟没说过话的人突然搭话也是浪费口舌而已。
随着解题时间结束,班上的分组也是一组一组的说出了她们组内的课题的答案。
眼看着下一组就到我们这了,左边这个冷面怪还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只不过拿着笔的那只手,比起刚才来,似乎动作更大了。
她不会完全没注意到回答的进度吧喂,这也太逊了,而且…
我决定不再看她,托着下巴的手从右手换到了左手,空出来的手又一次百无聊赖的转着那只已经不怎么下水了的水性笔。
“下一组,到你们了。小组代表起来回答你们的组题目。”这个稍微有点秃顶的男人,说起话来就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对于这种人,我一般都可以无视掉他们身上的那种气场。
因为我从来不在意别人。
我不会认为我自己能够理解别人,我没有傲慢到认为自己能够理解别人的地步。
所以我不会在意别人,也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
仅此而已。
不过我还是挺喜欢看这种冷面怪吃瘪的。
她的答案果不其然是错的。
正确答案应该是0或三分之一。但是她只给了一个答案,那个秃子平时就很在意读题不仔细的家伙,看来今天她要倒霉了。
“错误。陆温娴,你在之前的课堂上都没有犯过这么愚蠢的错误,你今天到底有在好好认真听讲吗?下去好好看题,下课之后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看吧,真是麻烦,不管是秃子也好,冷面怪也好,每个人都不让别人省心。
小组长回答不出来问题的话,就要轮到我们来回答了,而我作为她的邻桌,自然而然首当其冲。
啊,真是让人烦躁。
“柳一轩,回答你们组的问题。”
“答案是a等于0或者是三分之一。”
“正确,坐下。”
见我迟迟不肯坐下,秃子的眼睛也终于从他手里那本教科书上移到了我的脸上。
“我不是说让你坐下吗,为何还杵在那?想当电线杆就去走廊。”
呵,这种尖酸刻薄的人又能懂什么呢。
这家伙再在旁边写字的时候抖个不停,我不就连笔都没的转了吗?
啊啊,说话果然是个麻烦的事情。
“…钟老师,这家伙好像身体不舒服,能让她赶紧去一趟医务室吗。”
我有自信做到完美的情绪把控,所以这句话在别人听来看还稍微带了一点嫌弃的感觉在里面。
“…陆温娴,先去医务室,下课之后再来我办公室。”
听到秃子的回答之后,我才缓缓的坐了下来。
再一次,目光跟即将出教室的冷面怪对了上去。
她恶狠狠的盯着我,好像我是她的仇人一样,我一下有点拿不准了。
我是哪里惹到她了吗?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做完题的数学课,基本就剩下秃子自己的长篇大论,好不容易熬到了响铃,离门比较近的几个男生已经率先夺门而去,冲向了食堂。
你问我怎么吃?
我当然是去买点面包牛奶,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坐着享受安详的午后时光啊。
一个人待着,脑回路就会变得格外灵敏,没有任何其他妨碍自己思考的事物,也没有刺耳的话语来扰乱心神。
我享受着这短暂的,但是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时间。
感受着微凉的清风吹拂过自己的面庞,我不由得舒畅的打了一个冷颤。
我突然感受到了一道本不该存在的目光,转过头去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乌黑柔顺的长发,午后的阳光十分刺眼,为什么这个人偏偏站到了背光的地方啊。
“你。多管闲事。”
这清冷的话语立刻让捂着眼睛的我也知道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除了那个冷面怪还有谁能说出这么奇怪的话!
没有理会她,我从地上站起来之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从她身边走过。
要是在这种地方被这种怪人缠上的了话,那我麻烦事就多了去了。
路过垃圾箱时,我顺手把喝完的牛奶朝着扔过去,很不巧,今天的风有点大。
眼看着它朝着那个怪人的方向滚过去,我只好也跟着它回去,在我拿起来牛奶盒的时候,本来应该变小的风又杀了个回马枪。
好巧不巧,我的目光又落在了这地方的第二个人的身上。
随风起舞的,还有这个家伙的百褶裙。
我对自己花了那么久时间的情绪和表情管理的练习这件事表示由衷的感谢。不然我可能真要蚌埠住了。
高情商来说是童心未泯,低情商来说这叫什么来着…还是个小屁孩啊。
捡起被吹跑的牛奶盒,重新扔进垃圾箱里后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这个属于我的风水宝地。
说真的,直到昨天为止我都这么想的。但是当我今天再一次拿着面包和牛奶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我一直坐的那里居然被别人抢先了一步。虽然离得远有点看不太清楚,不过我不可能就这么把属于我的时间这么轻易的交出去。
我可不喜欢认输。尤其是对外人。
整理好了思绪之后,我带着午餐走到了往常的位置,坐下之后,我拿出午餐,本来想对着这个不知好歹的人投去疑惑的目光以此来震慑好让他落荒而逃。这招曾经在中学的时候屡试不爽。
毕竟就算是孤独的人与孤独的人之间,也是有着阶级等级存在的。
只要稍微表现的强势一点,对方就会落荒而逃。
别会错意了,孤独在我这里可是个不能再高的褒义词了。在别人需要两个人甚至几个人才能做到的事情,一个人就能轻松的做到,这难道不失为一种才能吗?
说到底为什么人类非要群居不可呢。一个人就足够处理所有的日常事务了吧。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思维的发散速度都变快了,我摇了摇头,准备看看这个抢了我宝座的人到底是谁。
但是当我向身旁的人看过去之后我才注意到。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的嘴巴就已经先脑子一步发出了声音。
看着她投来的不善的目光,我默默地在心里发出了哀叹,
果然,只要选择了说话这种交流方式,就准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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